一直没能还清助学贷款的人

日期:2025-12-28 19:10:49 / 人气:9


难以还清的助学贷款,成为部分大学生步入职场后的第一座债务大山。
他们曾希望通过学历提升,改变命运反哺家庭。但伴随着学历贬值和行业变迁,这笔对未来的投资,其回报却显得愈发不确定与遥远。
毕业即负债
9月发薪日,程琦下班回到家,还上了第一笔八千块。
工作3个月攒下的存款就此清零。今年6月,程琦入职杭州一家科技公司,抛去房租等生活成本,她规定自己每月存下两三千块。终于捱到第3个发薪日,她预留出1个月生活费,将卡里还剩下的八千块,还上了自己的贷款合同。现金扣除后,程琦长舒一口气。
但背负的债务,“只还了不到1/10”,程琦依据目前的薪资水平评估过,至少未来两年,她仍要继续负债上班。
2018年,程琦考入北方一所一本院校。开学前的假期,她先随父母在本地申请最高额度的生源地助学贷款。大四时,工科专业的她被保送研究生,而她助学贷款的额度,从最初的八千一路涨到一万二、再到两万。
今年6月毕业,还未来得及体味毕业的喜悦,她先感受了“在线还款”的压力催逼。电子合同清晰显示着:七个合同待还款,合计8.8万元。
尽管助学贷款合同规定了十年还款上限,但一旦毕业,贷款开始生成利息。自2022年开始,国家连续四年推出阶段性免息政策,针对当年及以前年度毕业学生,免除当年内应还的助学贷款利息。程琦当时便决心,要趁着4年减免期内,尽早把贷款还完。
程琦心里清楚,还款压力最终只能落在自己头上。从山东农村一路走到大城市,程琦在杭州租房生活,平常极力俭省,买衣服在网上淘一两百块的。
她也难以开口向父母提钱。父母在山东老家,靠种地和打零工为生,收入微薄,每月还要自费补交养老金,姐姐还在贷款读博。父母对姐妹俩愧疚,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“帮不上你什么”。而对于她,进入大学后,家庭的托举几乎走到尽头。
可还款当天,程琦看着卡里余额数字骤降时,包袱的重量又清晰地传递到肩头。
在社交媒体上,她截了张图,发帖写道“过着有压力但很努力的人生”,评论区很快聚集了一批和她有类似境遇的人,有人分享,31岁才能赎得自由身,还有三年。
据2024年《中国学生资助发展报告》,全国发放国家助学贷款741.54万人,发放金额955.18亿元。尽管一毕业立刻背上负债,但每个人都以截然不同的步调,或快或慢地走在偿还债务的路上。
当程琦站在还款之路的起点时,已经毕业两年的温宁,已经和助学贷款还款压力共生了两年。
2023年,温宁以211硕士学历背景入职长沙一家公司,试用期到手六千。租房水电,买衣服日用品,朋友结婚的礼金费……杂七杂八算下来,很长一段时间,温宁处于月光状态。
全力托举她读书的父母,也提出女儿到了反哺家庭的时候。温宁的母亲近40岁才生下她,温宁毕业工作后,父母也已到退休年龄。起初,温宁主动承担了家里的电费、父母的话费,再后来,有时父母向她开口,她一般还需要补贴两千元。
助学贷款的还款计划就此搁置。直到2024年,温宁换到上海工作,收支趋于稳定,账上开始有余额后,她省吃俭用地积攒,才还上第一笔,且一次还上了2万。
但还完钱包,她的账户余额也所剩无几。温宁只能暂时搁置还款计划,继续攒钱,等待下次存款充足的契机。
缩水的回报
年轻的学子靠着贷款助力,完成了学历升级。他们和身后的家庭盼望着毕业后的回馈,但读研延迟的就业生涯,以及日益紧缩的行业环境,让回报也变得迟缓。
2023年温宁毕业时,和毕业证一并到手的,是本硕七年来的助学贷款,一共7.6万。
“读书改变命运”的叙事,支撑着温宁背负着助学贷款的压力也要深造。大三她决定考研,家里实在拿不出钱,向堂姐借了两千元,目标是把学历往上升一档,从双非本科考到211院校。但她不敢奢望二战,每一分带着压力:“我很在意考上的概率,能不能对得起我花费的成本。”
另一重考量来自专业就业的学历门槛。她学的是生物医药专业,在这行硕士是通往更多岗位、获得体面起薪的入场券。温宁对未来有过朦胧的憧憬:“我觉得毕业工作之后,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。”长达几年的贷款,跨出校门后,也很快能赚回来。
读研期间,温宁一度将选调生视作目标,双一流院校能报考省市级单位,“考到市里,有个稳定的工作,就很满意了。”
不料等到2023年毕业,考公赛道已然变得异常拥挤,政策也陡然生变,选拔不再区分学校层次,所有毕业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,甚至连本科毕业都能报名。考上进行三年基层服务后,再通过一场考核占70%的评审决定最终去向。
“我没背景,不考虑学历的话,倘若考核不好,可能一辈子留在乡镇,那读研的意义又在哪?”这种不确定性,对温宁而言,风险太大。
她骤然丧失了考公的动力,放空了一段时间。温宁出生在湖南农村家庭,她小时家里是五保户(针对农村地区特定人群设立的一种扶助政策),后来靠母亲在医院做临时工,月收入四千多是家里主要支柱,只能提供她每月八百元生活费。
还需要的学费、住宿费,她不愿父母开口向亲戚借钱,背上人情负担。办理助学贷款,成为温宁想要继续读大学的不多的选择之一。
每过一年,温宁就要续签一份贷款合同,如同一张张预支未来的“门票”,接连兑换了迈进大学校园、攻读硕士的资格。
在温宁的学生生涯,每年开学收到助学贷款那天,是钱包鼓起来的日子。学校扣除学费、住宿费之后将剩下的钱打到账户上,本科期间到手2000块,两个月可以不用找母亲要生活费。研究生时,扩充到5000块,再加上奖学金,差不多2万以内,就是她一整年的开销。
然而,即便贷款覆盖了学费的大头,精打细算依旧是温宁生活的底色。温宁从大二开始兼职,每周末去几小时,时薪11块8,节假日翻三倍,后来做家教,一周能挣两百块,她寒暑假索性也不回家,留在学校继续打工。攒到大三,她为自己换了一部两千出头的手机和一台学习必需的电脑。
考公作为相对稳妥的路径选择失灵后,温宁将目光投向市场。她投了二三十份简历,几乎全是小公司,行业头部的几家公司,等到她同届的学生投递简历时,已经不开放招聘了。
刚踏出校门,曾经在校园带来些许安稳感的贷款,骤然变为一笔数字庞大的负债。温宁认识到,学历贬值,是一个事实。
1998年的冷浩也是在求职后,越发体会到悄然缩水的折扣。冷浩曾用“巅峰时刻”,形容2021年春天,研一在读的自己。
他从建筑工程专业,跨考进中科院学习软件工程。非科班出身,没有任何开发项目经历,冷浩研一开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海投简历。
那一年,互联网的黄金泡沫尚未破裂,短短一个月内,实习offer如雪花般飘来:阿里、美团、腾讯、百度……曾经遥不可及的名字,接连落在他手中,“和范进中举没什么区别,巴不得昭告天下。”踩中风口末尾,令人眩晕的乐观砸中了他。
结果一年后,各公司“降本增效”成为主旋律,应届生被裁的新闻不再罕见。更直观的打击来自毕业求职。前一年,师兄师姐们的校招薪资刚创下“历史新高”。轮到他求职,预期的“升空”没有发生,行情急转直下。
冷浩投出五六十份简历,双985学历,两段大厂实习,已经足够漂亮,可面试周期被拉长到六个月,最终到手三四个offer,还很拉胯,“比预期至少少10万”。秋招结束后,直到元旦,他经人推荐,最终进入一家大厂做IT行业。
入职后冷浩不敢松懈,生怕到手的工作溜走。试用期间,公司其他部门仍在进行人员优化。刚毕业,他的工资大半用来支付“押三付一”的房租,维持基本生活,几乎没有抗风险能力。
清零之后
如今,程琦坚持边上班边存款。助学贷款的压力,程琦不会跟身边朋友提起。但它就像悬在程琦头顶上的剑,日常存在感不高,却总在某些临界时刻,条件反射般拉响尖锐的警铃。
她努力工作,周日去附近城市走走,住最便宜的快捷酒店。靠此安慰自己,对自己宽容一点,不要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。
今年3月,拿到年终奖的周末,温宁起大早去健身房跑步,边跑边脑海中回顾今年花了多少钱,下个月有新工资入账,剩下的可以支撑多久。
在那个多巴胺分泌,心情舒畅的时刻,温宁把余下的4.4万一次性结清,在还款记录的最后一项打上勾。温宁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,尽管资产从“负”回到“零”,但毕竟,以后赚的每一分钱终于属于自己。
2023年底,冷浩头一次在账户中攒了5万元钱。本来已经畅想回家潇洒过年,缴纳助学还款的短信适时提醒他,3个月的房租也快到期了。
工作后,冷浩刻意回避贷款这件事,不登录账户,也从不和人谈起,“想把烦恼往后拖”。
学生时代他的日子常过得捉襟见肘,大学时,父亲每个月给冷浩一千块,第一件事是充800元到校园卡上,留着吃饭。令他庆幸的是,因为校区位置比较偏僻,有理由不跟同学出去聚会,基本一个学期就出校门一两次。
父母的经济状况持续下行。父亲所在的建筑行业不景气,他想靠接工程拓宽收入,但东奔西跑了几个城市,几十万积蓄耗尽,而母亲在出口服装厂打工,2019年贸易战后生意下滑,基本接不到活。
每次冷浩向父亲要生活费,父亲压力大,只能教育他节省点,次数多了,他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,就找同学周转。
研究生阶段,学费、住宿费比本科贵不少,家里完全负担不起后,冷浩靠申请助学贷款,渡过了两年研究生生涯。研究生阶段,发实习工资时,他会在食堂点菜时多点两道,奖赏自己。
这样如履薄冰的活法,延续到他的求职之路。冷浩毕业后,没选择留在生活成本更高的北京,而是去了杭州。经济窘迫的日子过惯了,欲望被自觉压缩。工资除了交房租,吃饭外,他每个月能存下1万块。
“我挺厌恶手上有贷款”,收到还款短信时,冷浩的第一反应是先把钱还了,他一次性结清4万助学贷款和下个季度房租,钱包一下子瘪了。
自由重新向他招手时,伤感也涌上心头。
在团队中,冷浩通常是最穷的那个,他观察过985高校班级内80%以上的同学经济条件都不错,而回到家族中,冷浩则是唯一一个上过本科的人,表哥表弟有十来个,几乎都是专科或者高中毕业的,资金拆东墙补西墙,欠款还了好几年。
对比身边的同事、朋友买车买房,冷浩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,写道“这么大年纪了,还一无所有,有时候想想未来也挺心累的,以后只能靠自己更加努力。”
曾经冷浩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学历,并将学历当做跳板,找到了合适的位置。他怀疑,“这几年,跟我相同条件出生的人,可能没法吃到红利了”,洪顺所在的团队招聘条件越发严格,不仅需要双985学历,还要求专业科班出身,晚两年他的简历也许就被淘汰了。
过去两年,冷浩热衷攒钱,不想背贷款,希望手里有健康的现金流。现在他比还款前更游刃有余,挣的钱收入囊中,心里更有底气,即使被辞职,也能够撑一段时间。
温宁的不安感从未消失过,“大家说回家当全职女儿,但我不行,我深刻意识到我需要工作”。同时,父母态度的变化也令她痛苦,温宁今年26岁,在观念传统的父母眼中,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。催婚育的话术从电话那头传来,“我挺悲观的,很多事情我改变不了。”以前她想过离家近一些的地方工作,现在却一心想逃离。
还助学贷款的事,温宁也鲜少和父母提及。她选择接受现状,今年把贷款全部还完后,她在纸上写下了很多遍“好事多磨”。
*应受访者要求,人物信息有适度模糊"

作者:风暴注册登录平台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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